暮  归

重庆师范大学     车晶晶   一等奖

三十年。呵，可是三十年啦。纳根暗暗揣了一下自己和芹菜。就这样，竟这无滋无味的挨了30年。吧嗒着土烟，看着在炊烟中忙碌着的芹菜，纳根的心突然抽搭了一下，很有力气。纳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。他才发现，他是爱芹菜的，这个沉默的农村女人。

他有点无奈地抖落着烟灰，站起身来看着门外的光亮，对女儿说着比划了几句，便拎着一条硬麻袋赶集去了。出门后，他又回过头看了看土屋子，恰好。芹菜也抬起了头。她刚听见了他对女儿的话，知道他要去哪儿。不过她又很快低下了头，她不习惯与男人对视。很可笑，她和纳根30年来，说的话掰着指头都能数得出来。她 往灶里添着柴禾，上面煮着猪食。女儿回过头正准备转告父亲的话，她拍了拍衣服上的柴灰：“我知道了。”便盛起了猪食，在猪食热气腾腾的雾中，她有种想哭的感觉。她很想把女儿搂在怀里，抚摸女儿柔柔的长发和无邪的脸庞，但她不能。她想她应该是世上最懦弱的母亲。

女儿是个哑巴，天生的，才16岁。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却都能做得很好了。她放下勺子，猪食舀好了，“丫子。”她叫道：“把牛儿牵去喂草罢。”丫子蹦蹦跳跳的去了。她叹了口气，提着猪食进了圈里。她和纳根还有个孩子，是个男娃。有26岁了罢。很早出去见识山外边的世界，唉，哪料到，鬼迷心窍了，小偷小摸的被抓进了牢房子。“这混小子！”她想发脾气也没劲了。只是这山里的消息不灵通，娃子这时间也该出狱了吧。提着空桶出来，望了望天，很蓝很明净就是有种不一般的感觉。

又想到纳根这个生活了30年的男人。他很憨厚很踏实，也许有点儿闷，但对生活从不挑剔。突然，一排水珠跌进地里。她还是忍不住了，她哭了。她扔掉木桶，干脆蹲坐在地上认认真真的哭了起来。呜咽的声音有种被压抑的感觉。一下子的，她止住了哭泣，看着手掌上粘落的泪珠儿，她就愣了那么一小会。在朦胧的远山里，又幻现出纳根那憨实的脸来。“纳根。”她居然轻轻的吐出了这2个字。毫无知觉的过了30年，她才明白了身边的爱人。想到这里，她兴奋起来，快速的拎起桶走进屋里内。

她环视了一下屋子，还算干净。就是屋梁上的那根柱子看起来不太好看。纳根回来了叫他修一下。她肯定地对自己说，又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。她开始做起饭来，在温暖的灶火边，她焕发着更大的热情。不一会儿，香气便萦绕着屋子。她有点激动的看着自己的杰作。蹬蹬蹬的，是丫子回来了罢。她抬起头，小丫头已经跑到了跟前。她破天荒地顺了顺女儿额前的头发，“牛儿拴好了吧？”她轻声问道。丫子开心地点了点头，她看出母亲今天有种难得的高兴。“饿了吗？”她摆摆头。她知道父亲还没回来呢，一起吃多好啊。她仔细打量着母亲。母亲有点儿显老，黑发中透露着银丝。额前也滋生着几条皱纹。她没上过学，很多事也不能理解，更无法表达。但她此刻牢牢的绕在母亲怀中。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，只是贪婪的吮吸着母亲的味道。这味道真甜，比她在放牛时骑在牛背上呼吸着的野花香气味更甜，更美。悄悄的，她闭上了眼睛。她的嘴里跳跃着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音符。像山涧的流水过悬崖，划过石壁，再倾斜一片银光，留下一段段回味无穷的生命的低吟。但母亲却深深地感受到了女儿的渴求。她有点不能原谅自己曾经对女儿的忽视。以后，她想，她会好好爱惜女儿的。

她静静的抱着女儿，一边想着纳根他怎么还不回来。突然，女儿像从酣梦中惊醒过来，她脱开母亲的怀抱。含羞地看着母亲。她伸出双手比划着，又看着外面的天色。天已经不早了罢，远山已沾染上一层灰蒙蒙的雾。母亲懂了，丫子是要去看看父亲回来没。母亲含笑地看着女儿满足地远去了。芹菜闻着食物的香气，在一片暧昧的气息中幸福地睡着了。她还恍惚中做了一个甜美的梦，她、纳根、女儿以及那不孝的儿子终于团团圆圆和和气气的吃了一顿饭。这个简陋的农村妇女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幸福。

而纳根呢，他正哼着小曲热气洋洋的往家赶，她的脚步很匆忙，但又洋溢着欢乐。他的肩上扛着一个鼓鼓的麻袋。那是他给女儿置的新衣，而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与他穿着极不协调的精致盒子。快到村口的木桥了，他发现那儿居然围了一圈人，他快步走过去，吵闹着的人群看见他顿时安静下来，大家默默让出一个缺口来。有的人脸上还挂着泪珠儿，看着一个个神色沉重的乡亲们，纳根很有些迷惑。放缓的脚步还是走近了，近了。他突然一阵阵昏厥，他想睁开眼睛，但痛苦让他短暂的失去了记忆。他终究还是晕了过去，待到清醒时，纳根只是呆滞着双眼机械的转动着双腿跟着人群走，扶着他，帮他拎东西他也只是木木的摆了摆头。他的目光痴痴地留在人们抬着的木板上。那是他的儿子，那个终于回家的儿子。他还那么青春的面容，他还那么活力饱满的躯体！但是，他的眼睛竟那样永远地闭上了，再也不会睁开。这狠心的儿子唉！

暮色越来越重，前方终于出现一方矮矮的房屋，他有点迟疑地慢慢走近。很奇怪，屋里没有点灯，但却飘散着一股浓浓的香味。他知道，那是芹菜的味道，那是家的味道。他抬头看了看天，灰灰的，没有一颗星星。一切都显得那么黯淡。站在门槛旁，他迟迟不敢进去。乡亲们望着他，脸上带着悲悯。他看了看儿子，安静的儿子。他不该那么早就离开的。他是被淹死的。村里的木桥很破旧，他赶路太急了，兴许，他想早点见到他的爹娘还有妹妹。他的怀里还有一个包裹。是给他们买的衣服。今天，他也许知道他们一家应该重新开始的。纳根眼里含着泪水，鼓起勇气打开灯，他愣了。他发疯的扔掉麻袋扔掉盒子。他踉踉跄跄的撞了过去。他的芹菜，他疯狂的拨开压在她身上的那根木梁，抱起了她，“芹菜芹菜……”她却再也听不见了。也许，那是她还在迷梦之中，还在畅想不再青春的他们。而那根木梁就那样无声无息的跌落下来，他懊恨地狠狠给了自己几个耳光，那木梁，早就该修理的唉……

丫子和父亲走岔了路，等了很久，父亲没来，她便蹦蹦跳跳地回来了。远远地看见屋里一片通亮，又看见好多人围着，她匆匆的跑过来，一眼看见悲切哭嚎的父亲，又看见旁边的沉睡的……那是母亲，那是哥哥啊。“娘，娘……”嘶哑的声音犹如霹雳一下震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。“好女儿。”纳根心里一阵颤动，终于团聚了。天空不可遏制地黯淡下去，还是没有一片星星。

●点评：写小说有三大要素：语言、情节、人物。《暮归》是一篇很富乡土气息很细腻的作品。作者已经具备了写小说的功力，且写得十分细致，语言也很不错。人物也栩栩如生具有个性。本篇有些欠缺的是情节，儿子和母亲的死都具有太多偶然性，给人不真实之感。再说，这种“死”想告诉读者什么呢？（点评作家：周末）